文化掃雪

剛完成三星期替工, 同事們捱了幾晚通宵, 趕緊替某餐廳製作聖誕美食訂購表格。我不用OT, 但也有幫手寫標題﹑訂購細則等。客戶有無數有趣的要求, 例如: 明明是「$xx聖誕超值套餐」, 他們認為沒有特別, 便著你試幾款不同的寫法給他們揀, 字眼上必需包含: 聖誕或節日﹑超值或抵或優惠等意思, 還一定要讓消費者知道這是個套餐。倒頭來用回「$xx聖誕超值套餐」, 因為客戶說夠簡單直接。我從不介意寫這些, 反正袋得人工, 儘管要求吧, 一定有貨交。忽然想起「文化掃雪」這個詞, Wyman在飲食男女雜誌以此為題撰寫過一文, 而「文化掃雪」原先出自於日本名作家村上春樹。跟朋友談起這課題, 大家都覺有趣。對於以賣文為生的人來說, 讀起來滋味在心頭。

飲食男女110期(2006-08-30)
專欄:「刁蠻任性」
作者: 黃偉文 Wyman (香港著名填詞人﹑作家﹑寫專欄和發表關於時裝的文章)
題目: 文化掃雪

照錄原文如下:

很喜歡看機艙之內由航空公司出版的免費雜誌，其實火車、長途巴士、飛翼船上的也成，總之你知我說的是那一種吧？

村上春樹甚至發明了一個專門名詞來形容這些砌積木的人——「『談不上是寫』，我說，『提供補白填空的隻言片語而已。內容不論，只要寫成文字就行。那東西總得有人來寫，由我來寫罷了。同掃雪工一樣，文化掃雪工。』」《舞！舞！舞！》村上春樹（1988）其實我喜歡看的，還有食物包裝上的文案。
還有酒店升降機內的酒吧食肆介紹。
還有各種電器的中文版說明書。
還有對象人數很少的會員通訊。
還有雜誌上的產品鱔稿。

真是種悲壯的職業。從事寫作的人，要炮製出曠世傑作固然難，真的有本事的作者要特地敷衍些「不必太好」的東西其實也不太容易。

掃雪文字，曝光的位置先天性就不利大展身手，你聽說過有偉大的作家是因為用心撰寫「如何預防紅斑狼瘡」小冊子而被發掘的嗎？要成名，在銅鑼灣Sogo門口等星探機會還大一點呢！在一個早知沒有人會當一回事的地方，寫得那麼好作甚？然而又不能寫得太差，起碼總有一個叫做「老闆」的讀者要應付呀！還有一個最麻煩的讀者叫做「自己」呀！去盡又不見得有人識欣賞，勒住勒住自己又不暢快，像踏單車，停下來沒問題，全力衝也沒問題，最難的叫做慢駛，在這種角度看，文化掃雪者也許才是收放自如的高人。

你說錦衣夜行，只有少數的有緣人看得見看得出也值得感動呀！事事得過且過世界將更墮落呀！我贊成也反對，這個真的視乎性格而定，更多時候，是視乎身份而定。

作為讀者，實不相瞞，近年自己最喜歡的寫手之一，來自雜誌電視節目表旁邊的「本週電視精選」這類鳥不下蛋的地方，他在小處力臻完美的志氣固然可嘉，也得好運到有我這種飢不擇讀的讀者，無聊到親手撥開禾稈，珍珠才有機會重見天日。我其實不敢想像還有幾多卧虎藏龍，被迫滯留在平陽鎮，或者擱淺於淺水灣，到了今時今日仍未獲救。這些身懷絕世武功的人，到底又是為了什麼才捱得住日日掃雪年終無休的「社會服務令」呢？

兩種維持世界運行的神秘力量：「等開飯」與「等成名」。我們經常發揮的是第一種，不幸我們常常以為自己的燃料是來自第二種。

作為作者，或者有潛質成為掃雪者的人，好高鶩遠如我，人生反而不容易掉進困局。自小覺得規模太小的表演，成功了都難受，白費了未必可以再做一次的精采演出。無寶不落，沒有好的地盤就不獻技，反而方便認命，換來安心。萬一好運遇到大雪崩，就駕輛巨型剷車出來耀武揚威，否則從不肯在家裏草坪默默地自掃門前雪，黃金機會不來的話，就轉行做些與雪無關的工作好了，你覺得我是「大想頭」，我覺得自己是「忍得」。

不是近年寫多兩個專欄就口氣大，你不知道我由五歲起最想做的其實是時裝設計師。

老實講，「文化」如果不只寫作，還包括了電影、電視、電台、建築、音樂……等等各種，我真的覺得市面上的掃雪工太多了，我甚至懷疑我們根本沒有那麼多的雪。